)文/林齊晧、賴昀
「無窮的宇宙,無盡的時空,無限的可能,與無常的人生之間的永恆矛盾,從這顆腦袋中編織出來。」香港知名作家——倪匡——於7月3日病逝,享壽87歲。倪匡以《衛斯理》等科幻冒險系列最為著名,並與金庸、黃霑和蔡瀾合稱「香港四大才子」,從1957年初入文壇到2005年封筆,將近半世紀的寫作生涯,包羅科幻、武俠、情色、政論與電影劇本等等,驚人的創作能量留下無數經典作品,衛斯理系列更是中文讀者對倪匡的難忘記憶。倪匡從不掩飾他「反共」政治主張,直到晚年仍公開批評中共的專制蠻橫;而他對香港的愛情溢於表,在香港政治社會激烈動盪的時代,倪匡的離去引人感慨追思。來自星空異界之人,最終乃呼應遙遠的召喚,回歸時空。
倪匡一生堪稱「傳奇」,在1957年偷渡香港之前,倪匡有過一段在中國顛沛流離、宛若小說情節般的冒險故事。
「無窮的宇宙,無盡的時空,無限的可能,與無常的人生之間的永恆矛盾,從這顆腦袋中編織出來。」香港知名作家——倪匡——於7月3日病逝,享壽87歲。倪匡以《衛斯理》等科幻冒險系列最為著名,並與金庸、黃霑和蔡瀾合稱「香港四大才子」,從1957年初入文壇到2005年封筆,將近半世紀的寫作生涯,包羅科幻、武俠、情色、政論與電影劇本等等,驚人的創作能量留下無數經典作品,衛斯理系列更是中文讀者對倪匡的難忘記憶。倪匡從不掩飾他「反共」政治主張,直到晚年仍公開批評中共的專制蠻橫;而他對香港的愛情溢於表,在香港政治社會激烈動盪的時代,倪匡的離去引人感慨追思。來自星空異界之人,最終乃呼應遙遠的召喚,回歸時空。
倪匡一生堪稱「傳奇」,在1957年偷渡香港之前,倪匡有過一段在中國顛沛流離、宛若小說情節般的冒險故事。
倪匡本名倪聰,字亦明,1935年出生於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,有眾多兄弟姊妹,曾就讀名校江蘇省立上海中學,時值中國共產黨建立「新中國」不久,當年倡議人人平等、言論自由的共產黨在中國人民之間颳起旋風,也在彼時16歲的倪匡心裡種下了嚮往。和許多50年代投向共產黨的中國左翼青年一樣,倪匡1951年輟學離家,北上至蘇州進入華東人民革命大學受訓,3個月之後編入解放軍東公安部隊擔任基層軍官,先後在江蘇、內蒙古參與「土地改革」以及開闢勞改農場。
中共的土地改革過程充滿暴力,倪匡曾在受訪時談起這段經歷,表示他「眼見無犯下惡行的人只因身為地主就被判處死刑」,深感無法接受而與部隊長官發生爭執,長官幾乎要召開大會來批鬥倪匡,倪匡只得妥協,妥協原因是「要不然下一個被抓、被寫死因報告的就是我。」除了中國共產黨的殘暴本質之外,原本充滿平等烏托邦理想的倪匡眼見中共內部分明階級森嚴,身處高層者特權橫行,對低階者控制與打壓更甚,他的熱情很快就轉為徹底失望。
時間到了1956年,嚴冬裡倪匡和其他士兵同袍在內蒙古凜冽的風雪中負責運煤,為了不被凍死,他們拆下一座木橋生火取暖,結果竟因此被指控「破壞交通」,加上倪匡偷偷飼養的狼狗咬傷部隊的大隊長,兩罪相加讓他被冠上了「反革命」罪名,他被隔離調查,並等候審判。
當時倪匡的一名蒙古好友得知此事,趕來勸他逃走,並給了他一匹馬和中共記錄的倪匡個人檔案,檔案中對他多番批評,批評之語包括「自由主義」、「自由散漫」、「思想覺悟不高」、「批評領導」、「與組織對抗」等。
原本蒙古好友指引倪匡往北走、向蒙古國的方向去,好避開中共,但倪匡礙於風雪,選擇往東走,到了火車站就上車,一路輾轉途經大連、上海。當時中國各地開始爆發饑荒,逃難的倪匡在路上也受盡飢餓所苦,為了活下去,他吃下老鼠、螞蟻、棉花充飢。後來倪匡在上海看到公園裡有人擺攤招徠偷渡生意,於是他付了偷渡費用,躲在運菜的船上去了香港。
倪匡的文壇生涯,是從香港開始。一踏上香港,倪匡也是先從做工廠雜工餬口,而後將見證土改殘酷的經歷寫成了小說《活埋》,登於香港《工商日報》,沒想到稿費比自己做苦工一個月的薪資還高,不久倪匡先後在《真報》、《明報》著手武俠小說,闖入文壇之後用過多種筆名,也從此結識後來的摯友金庸、古龍等人。而彼時文壇津津樂道的掌故,還有倪匡替金庸《天龍八部》接寫過部分內容情節,而金庸也鼓勵倪匡不如改寫「現代武俠」——催生了後來著名的衛斯理系列。
1963年,28歲的倪匡將這個現代武俠寫成了「衛斯理」為主角的科幻冒險故事,以第一人稱的角度,展開各種異想天開、綜攝科幻玄奇與推理恐怖的系列故事。在故事設定中,主角衛斯理是從中國來到香港定居,「從小受過嚴格的中國武術訓練」,武功蓋世又絕頂聰明,既是企業主又是冒險家,集合才華異能於一身,堪稱萬能型的主角。衛斯理的每一篇故事各自獨立展開,加上前傳的少年衛斯理總共發展161篇故事(本傳從1963年的編號1號《鑽石花》,到2004年的編號145號《只限老友》)。
倪匡的科幻系列各有書迷支持的作品,對於台灣的讀者而言,過去曾有過一段歲月在各中小學校或社區圖書館,滿滿幾大排陳列的倪匡系列作品,或翻到缺頁破損、或被借閱從此下落不明,成為當時讀者們的集體記憶。在台灣的網路社群上,也流行過「倪匡體」的文章仿寫,以衛斯理的口吻煞有其事地寫出任何主題,模擬倪匡寫作的習慣與神髓,亦可見倪匡作品對於中文讀者的影響之深。
金庸曾經如此評價倪匡:「無窮的宇宙,無盡的時空,無限的可能,與無常的人生之間的永恆矛盾, 從這顆腦袋中編織出來。」而同為四大才子之一的蔡瀾,則說「倪匡不是人,是外星人,他的腦筋很靈活,他想的東西都很稀奇和古怪,所以跟他講話非常愉快,我們常常哈哈大笑。」
因為年少時的經歷,倪匡一生反共,離開中國之後就從未再踏足,而讓他發光發熱的香港在他眼中,擁有最可貴的「自由」。90年代時,中國為了讓香港主權順利移交,許下諸多保障香港自由和「一國兩制」的承諾,而倪匡完全不相信中國共產黨所言的一字一句,1992年便與妻子移民美國舊金山,當時還揚言「共產黨不死光,不會回來」,但2007年因妻子不適應美國的生活仍選擇回流香港,他以此自嘲「我晚節不保就是了,兒女情長一定英雄氣短。」
不過面對中國共產黨,倪匡從不改猛烈批判的砲火,例如在2019年4月7日的香港電台節目《鏗鏘說》當中,他表示香港最大的優點就是自由,並批評中國欲消滅香港的自由:
(不講道理,限制人們的自由......主要是言論自由,言論自由是一切自由之母,沒有言論自由就沒有任何其他自由。)
節目上,倪匡還澄清自己從未說過在網路上流傳甚廣的「妓女比共產黨更可信」一言,解釋自己非常尊重性工作者,「這句話對妓女十分侮辱」,對中共的厭惡表露無遺。而對於香港在中國統治下的未來,倪匡甚感悲觀,他說:(受共產黨統治的地方怎麼會有希望?沒有希望,等於中國大陸任何一個城市,香港的作用越來越小就好,最後叫什麼大灣區、小灣區,香港的地位越來越低,到後來就沒什麼大的作用。)
在該集節目播出兩個多月後,倪匡的「預言」成真,同年6月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,中國對香港自由的侵蝕讓數百萬港人再也忍無可忍,而後港警的暴力、港版《國安法》立法、中國人大「完善」香港選舉制度等等種種倒行逆施的作為,一步又一步的讓倪匡所愛的自由城市香港覆滅。
倪匡1983年開始連載的衛斯理系列故事——《追龍》——衛斯理某日夜觀星象,驚見青龍七宿連成一線,必生災難劫數,而衛斯理就是那個化解災劫的關鍵人物。《追龍》故事由此展開,當中一則預言引發讀者的聯想:
「要毁滅一個大城市,不一定是天災,也可以是人禍,人禍不一定是戰爭,幾個人的幾句話,幾個人的愚昧無知的行動,可以令大城市徹底死亡。不必摧毁大城市的建築物,不必殺害大城市的任何一個居民,甚至在表面上看來,這個大城市和以前一樣,但只要令城市原來的優點消失,就可以令它毁滅死亡。」
後來倪匡親口證實,《追龍》裡說的這個將毀之城,就是香港。時值2019年反送中抗爭的爆發,同年7月21日出席香港書展的倪匡,被問到《追龍》小說成了現實的預言成真,倪匡笑答:「純屬巧合」。雖然現實不幸言中,但是否如預言說的「毀滅死亡」?也許故事尚未結束。
高齡87歲的倪匡,在2022年7月3日的下午病逝香港。倪匡早替自己寫好了人生總結:「此生將盡,兩句話可以概括,曰:七八十年皓皓粼粼無為日,五六千萬炎炎詹詹荒唐言」。與倪匡文談生涯息息相關的《明報》,也以此標題追悼:〈書就傳奇千萬字,笑遊人間九十年〉。
而倪匡病逝之後,港府也僅以寥寥數語帶過,恐怕倪匡的政治主張令上位者尷尬,在中國的網路社群討論裡,也幾乎不見倪匡1957年到香港之前的經歷討論。
儘管倪匡的「科幻」未必為科幻小說迷全盤任同,或有邏輯漏洞與科學錯誤,後見之明來看也許不是最上乘之作,但卻留下極為深刻的時代印記。來自星空異界之人,最終乃呼應遙遠的召喚,回歸時空。或借用「倪匡體」的文字,最能紀念這位香港才子(截取自PTT倪匡板 sizumaru):
「在我記述的故事中,我曾經出生入死、上天下海,上過天堂,下過陰間,喝過不死藥、險被換頭;甚至看過核突之至的『紅人』,遇見把我逼至精神失常的海底怪人。
但是這件事情,可以說是我冒險生涯中,最為驚險離奇的一次。
直到現在,我相信自己仍在他們滴水不漏的監控之中,因此我在故事中對於關鍵人物將會語帶保留,相信熟悉我故事的老朋友都知道我的用意...」
(大晚按語:老頑童哼哈笑聲響徹行雲,其生平之韻事恒河沙數,操刀林、賴兩君蜻蜓點水,工架非凡,嘆為觀止,行文風範,迹近史詩,殊堪借鏡。)
二0二二年七月六日